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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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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浮站在侯府大門外, 看著車子駛進門內,丫鬟仆婦簇擁著姜知意下了車,寬松的衣裙掩住她隆起的肚腹, 她的體態跟從前很不相同, 她馬上就要做母親了。

沈浮想叫住她,想回答她的問題,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。他全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假如八年前的人不是她, 假如不是她。

沈浮怔怔地站著。意識到愛她已經是和離之後,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就是他的意意,他後悔不該逼她喝落子湯,他想若是他能早些知道愛她,他會讓她留下孩子, 他會好好養大那個孩子。

這些念頭委實稱不上良善, 更找不出對她有多少愛意。沈浮默默看著門內, 過去的他太吝嗇於付出, 到此時,又該怎麽對她開口。

後來知道她就是意意, 他也曾反反覆覆想過很多次。後悔那兩年裏對她冷淡苛刻, 後悔當初沒有查得更仔細些,沒能早些認出來是她, 但他同樣想過,假如,不是她。

他從來都不憚於把內心剖開來看清楚,所以他知道結果。如果不是她,他還是會愛她, 那兩年裏他已經不知不覺愛上了她, 但, 他同樣無法原諒自己對意意的背叛。

他會愛她,可那份愛註定只能是矛盾掙紮的,帶著背叛灼燒的滋味,他過不去心裏那道坎。如果她不是意意,他無法像八年前那樣純粹熱烈,生死不計。他會愛她,克制的,矛盾的,冷靜的,他們會像世上每一對平常夫妻那樣相伴到老,他會愛她,不夠純粹的,經過了計算和理智的愛意。

這絕不會是她想要的回答。沈浮默默看著姜知意,一顆心沈到最底。她不會想聽這些,任何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,都絕不會希望從對方口中得到這樣的回答。

他不該這麽回答,明智的做法是告訴她,無論她是不是意意,他都會熱烈地愛她,可他做不到,他不能夠騙她。

視線的盡頭,姜知意馬上要轉過照壁,馬上就要看不見了,糾結的思緒突然抽出一縷堅定。沒有假如,從來都沒有假如,從一開始就是她,從一開始就註定了,只能是她。沈浮脫口叫道:“意意!”

他飛奔而去,又被看門人攔住,姜知意在照壁前停步,擺手命看門人退下,她想他大概有了答案吧,她現在,有點想知道他的答案。

門人退開,沈浮飛跑著來到姜知意近前:“意意。”

呼吸急促著,餘光裏瞥見丫鬟仆婦們都避開了,寬闊的庭院裏只剩下他和她,她在等他的回答。

沈浮試探著伸手,去扶姜知意:“到廊下去說,這裏風大。”

姜知意沒有讓他扶。踩著細軟的土地走去長廊下底下,日光斜照下來,沈浮的濃眉重睫清晰地映在蒼白的臉上,白愈發白,黑越發黑,深紅的唇抿成一條線,他很緊張。

姜知意在這剎那,莫名有種旁觀的放松,他會對她說什麽?

沈浮不自覺地眨了眨眼,日影西斜,落在姜知意發上肩上,給她柔軟的輪廓鍍上一層溫暖的光,她清澈見底的眼眸看住他,他縮成影子嵌在她眸中,那樣小,那樣卑微。“意意。”

理智在提醒他,應該說得更婉轉些,情感卻逼著他,不要騙她。“沒有假如,你就是意意。”

只是短短一句話,但奇怪的是,姜知意聽懂了。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,低下了頭。

沈浮禁不住又靠近一步。眼睛熱著,心跳聲如擂鼓,他想他不該這麽說,但凡聰明的人都不該這麽說,然而他不是,他愚蠢固執,認準了的人,從來都不會回頭。“有一回我偷偷從衍翠山那邊看你,你和黃紀彥在草坡上說話,他給了你一束花,那是我第一次知道,我在妒忌,我……愛著你。”

姜知意慢慢擡起眼皮。久遠的記憶慢慢地,找到了那天。那是在他發了瘋似的向她懺悔之前。所以,他是先知道愛她,再知道她是八年前的人?

“意意,”沈浮又近前一步,近到能看清她長長的睫毛,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甜氣味。她就是意意,沒有假如,老天的安排就是如此,他們從一開始就註定羈絆在一起,“我很慶幸,從來都只是你。”

離得很近,姜知意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桑葉和野菊花的香氣,曾幾何時,這熟悉的香氣已經變得陌生了。姜知意退開一步。

沈浮心裏又是一疼。她依舊疏遠著他。他們本來應該是完美的,但是他給弄砸了。“從前都是我錯,我願用盡餘生來彌補。”

只要她能回頭。哪怕她不再愛他,只要她允許他留在身邊,允許他遠遠看著她,他就已經很滿足了。眼睛熱著,喉嚨哽著:“無論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,求你,再給我一次機會。”

所以,她該慶幸,她就是八年前的人麽。姜知意微微仰著臉看著沈浮,依舊是她熟悉的模樣,熟悉的固執,他的心念從來都不可改變。她曾經努力了太久,幸好,她放下了。

沈浮緊張地等著她的回應,許久,聽見姜知意平靜的聲音:“不必。”

血湧上頭頂,沈浮聽見自己嘶啞的喚聲:“意意……”

模糊的視線裏看見姜知意柔軟的臉,她神色也是平靜:“不需要彌補。這樣就很好。”

這樣很好。她不再只圍著一個人,以他的好惡來決定一切。她不再患得患失,為著他偶然皺一下眉頭,就要反反覆覆思量幾天。他們恩怨兩清,一切都剛剛好。

慢慢走到長廊之下:“盈姐姐的事,謝謝你。”

轉身向內院走去:“你回去吧,運糧的事還麻煩你多照應。”

沈浮楞了半晌,拔腿追上去。緊緊跟在她身後,看她步履沈穩地向內走著,縹色的裙擺隨著她的腳步安靜地綻開,似浮在水上盛開的花。她不喜歡他的回答,她不怒也不怨,只是不喜歡他的回答,不喜歡他了。

太陽一點點落下去,冬天的傍晚總是很冷,她明明就在眼前,沈浮卻覺得追不上,帶著絕望喚她:“意意!”

姜知意停住步子,回頭看他:“回去吧,我也要休息了。”

她要休息了。沈浮怔怔地看住她,她肚腹隆起得很明顯,孩子一天比一天大,她一定很辛苦,今天這麽冷,她說話時呼出淡淡的白汽,她一定很累了。

她應當好好休息,他不能再纏著她,占用她的時間和精力。沈浮澀著聲音:“你好好休息。我走了。”

說要走,又不舍得走,只是站在原處看她。姜知意點點頭轉過身,丫鬟們趕過來攙扶著,走出老遠,聽見沈浮在後面喚:“意意。”

姜知意沒有停,沈浮還在遠處說著:“如果有事,就讓人找我,不管什麽時候什麽事,你讓人告訴我就好。”

姜知意沒說話,一步步走進垂花門內,沈浮依舊站在原地目送,夕陽徹底落下去,四周圍冷嗖嗖地起來,看不見她了。

“沈大人。”門人輕聲提醒。

沈浮知道,他該走了。頹然轉身,慢慢向門外走去。他總是太愚蠢,明明應該哄著她哀求她,到最後他卻把一切都弄砸了。

轎子候在門外,沈浮沒有坐,只是慢慢向前走著。哀傷悔恨交雜著稀薄的歡喜,他今天終於能夠把從前的一切都向她坦白,而她也破天荒地跟他說了那麽多話,比這幾個月裏所有的說話加起來還多上幾倍。

每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,足夠他今後反覆回味,支撐他熬過沒有她的日子。

沈浮想,她今天的態度明顯柔軟下來,也許以後他再求見,她不會不見了。

大門另一邊,車馬正從外苑駛出,謝勿疑推開門:“沈相。”

沈浮停住步子,帶著王府徽記的車子很快跟上,謝勿疑深衣玉管,端坐車中:“是要入宮麽?”

沈浮躬身見禮:“並不入宮,要去京郊大營安排運糧事宜。”

“我也正為著糧食的事準備入宮。”謝勿疑點點頭,“易安岐王府存有十一囷米麥,我準備全數捐出來給西州軍。”

十一囷米麥。沈浮頓了頓,至少夠十萬大軍一個月的口糧,況且易安離西州只有幾百裏地,運送更加方便:“王爺深明大義。”

“也談不上,”謝勿疑神色溫和,“唇亡齒寒罷了,西州有事,易安也逃不掉,最後可憐的都是大雍的子民。”

他嘆口氣,看了看清平侯府:“姜侯有消息了嗎?”

沈浮不覺也看了一眼。今日他怕姜知意擔心,有些事並沒有說,但最新的戰報上,西州下雪了。

風雪肆虐,天寒地凍,西州本來就是荒涼的邊地,在這種天氣下野外生存更是難上加難,況且風雪之下道路難以辨認,要想找到姜遂和一道失蹤的數千名士兵,越發不容易了。

眼下最大的希望就是姜雲滄,他戍衛西州多年,熟悉地形,更是對姜遂的習慣了如指掌,但願他這次過去能帶來轉機。

沈浮思忖著,並沒有全說:“姜校尉已經趕過去了。”

“我也聽說了,有姜校尉輔助顧炎,想來很快就能扭轉局勢。”謝勿疑道。

姜雲滄大約是看不上顧炎那點本事的,這一去,未必就能安穩。沈浮沈吟著,看見車子離開,謝勿疑合上門:“再會。”

沈浮自去京郊大營安排運糧之事,待到一切籌劃妥當,已經是翌日一早,宮裏傳來消息,謝勿疑即刻啟程,返回易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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